彩虹家暴：“骄傲月”里的枯萎玫瑰
图/《卡罗尔》
前天，一位博主在微博PO出了胡军在一档老节目中对LGBT群体的一些言论的截图。
注：LGBT为女同性恋者（Lesbians）、男同性恋者（Gays）、双性恋者（Bisexuals）与跨性别者（Transgender）的英文首字母缩略字。
至今为止，该微博已获10万+转发，粉丝们纷纷表示“胡军三观很正，没有爱错人”。
图/微博
△胡军对LGBT群体的态度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很多LGBT群体的同胞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并不能得到父母与亲朋好友的理解与接纳。
我们今天的主角蝴蝶，甚至被父母控制、限制了人身自由……
救救上海女孩蝴蝶！
5月31日下午两点半刚过，一个微博名为“蝴蝴蝴蝴蝶啊”的博主，在好友圈推送了一条消息，内容如下：
△蝴蝶微博截图
一个小时后，该博主又推出了一条新消息：
△蝴蝶微博截图
很快，这两条信息伴随着截屏，从圈里传至圈外，不仅在一直关注此事的彩虹人士圈内引发轰动，也让致力于终结对彩虹人士家暴的维权人士，纷纷对家暴发出“Stop”的呐喊。
而对网名为’山奈”（某性少数平权公益组织的志愿者）、“小新”（上海某高校多元性别平等社团核心成员）等一干亲身参与针对蝴蝶“营救”行动的彩虹人士而言，这只不过是给自今年3月启始的“澳洲女同出柜后被父母拘禁”民间营救事件，暂时画上的一个分号。
彩虹圈私力解围、救济夭折
山奈的真实身份，是江西一家出版社的编辑。
平时工作繁忙，他很少有空上网闲逛。4月12日，一次偶然的贴吧浏览，让他无意发现了一对同陷困境的女同蝴蝶和袋鼠！
这条将山奈裹挟进来的博主袋鼠的求助网帖，始发于3月16日、最后回复于4月9日。其内容显示：
继续往下浏览，山奈发现了更令人震惊的内容。
袋鼠的女朋友蝴蝶因向父母出柜，被获悉真相后的双亲，在第一时间“稳住阵脚”，以回上海办理相关财产手续的需要，将女儿骗回国内后迅速对其实施了软禁！
山奈关注之际，被限制人身自由后的蝴蝶，已经和女友袋鼠失联40天，痛苦不堪的袋鼠，最终选择放弃澳洲学业回国返乡“救急”。
出于对性少数群体遭遇家庭暴力问题的长期关注，山奈与原博@单身袋鼠 迅速建立了联系，并相约实施对被软禁家中的蝴蝶进行私力营救！
△二人的遭遇引发网友的密切关注
4月29日，失去人身自由的蝴蝶趁父母不备，借用手机微博设法联系到了袋鼠，告知了袋鼠自己依旧被关在家里，以及五一期间脱逃的计划，并且初步将5月5日，计划为二人“私奔日。”
于是，山奈和袋鼠先后启程赶往上海，在一干彩虹人士的协助之下，组建起了第一次救援行动的小组。
5月3日，蝴蝶再度来信，详细告知了5月5日寻机脱逃的计划，于是大家在5月5日一同来到接应点，迎接了到趁家长不注意伺机逃脱的蝴蝶。
在为蝴蝶补办了身份证（蝴蝶原有身份证明，已被其父母扣押或销毁）后，蝴蝶和袋鼠乘坐高铁如愿离开了上海。
△袋鼠微博截图
但是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蝴蝶家长第一时间以袋鼠涉嫌“绑架罪”报警，并成功让警察误以为这真是一起绑架案，蝴蝶和袋鼠脱逃当天在南京转机时被警察带回。
△袋鼠微博截图
随后，蝴蝶再次被送回家长构筑的“藩篱”。
借力妇联、街道办
和警方公权介入未果
同志深陷囹圄，身心状况未知，彩虹人士充满忧虑。
5月14日，上海某高校多元性别平等社团核心成员小新和圈内马姓律师，前往上海市妇联窗口反映情况。当天窗口是法律援助，二人向负责接待的法援律师反映了情况：
“我们是蝴蝶的网友，在网络上看到求助信息，蝴蝶家里不认可蝴蝶在澳洲读书期间找的对象，将其骗回国后涉嫌将其非法拘禁。
我们来咨询妇联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她。”
图/《错误教育》
对方回应这个情况比较复杂，并不是法律援助的范畴，所以叫来了领导。
据小新透露，妇联的领导到来后，诉称他们和蝴蝶本人没有关系，网络上的东西真真假假不好分辨，最好是蝴蝶本人到现场来求助。
小新则再三强调了她本人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情况，无法亲自到达现场，需要外界的帮助。
妇联领导又表达到：
“父母不会对孩子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的，一定是爱孩子的，你们从网上得到的信息还需要多方核实。”
△电影《天佑鲍比》中，
直到同性恋儿子鲍比不堪重负自杀，
母亲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在小新一行人反复要求之下，她建议他们去蝴蝶家所属的派出所报警，并且说会把这个事情从内部系统反馈给浦东新区的妇联，在登记了小新的身份信息用于事件记录后就离开了。
下午，小新和马姓律师赶到花木路派出所。
在和警察说明情况后，警察回复这个情况应该先找妇联。他们回应说正是妇联让他们来求助警方的。
警察处理报案后，小新提出可否和警察一起去蝴蝶家看看，警察说他们会安排人上门确认蝴蝶的情况，但警察执法不可有外人在场。
马姓律师提出，能否把相关委托代理手续，由警察转交给蝴蝶签署，如果她有需要可以代她维权，因为大家无法联系上蝴蝶，所以只能拜托警察转交。
该请求被警察拒绝了。
△网友对该事的评论
在要了小新的手机作为登记后，警方答应会安排辖区的民警上门观察，但最终情形，小新和马姓律师再未接到过反馈。
离开派出所后，小新和马姓律师又来到蝴蝶家住小区的居委会反映情况，希望他们能上门确认蝴蝶的情况，她是否有被非法拘禁，或者作为中间桥梁帮忙与她父母沟通。
居委会负责接待的人听完描述，帮忙上门敲门核实。大约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所以蝴蝶家无人应答。
△失去蝴蝶后，
袋鼠和朋友的聊天记录
居委会负责人又表示，该事情比较复杂，直接上门可能效果适得其反，她们会内部开会讨论一下可行办法。在留下了小新的联系方式后，他们二人便离开了。
去公司打探蝴蝶消息的女孩暴露了
5月17日，在不能准确得知蝴蝶任何生存消息后，蝴蝶袋鼠事件反家暴公益志愿团队，决定先派人到其父母公司所在地“摸摸底”。
根据他们长期观察所获悉的信息，蝴蝶会在父母的“押送”之下，到其公司报到。
如果能遇到蝴蝶出来上卫生间，志愿者就能知晓她的状况，以及是否有需要救援的意愿。
图/《错误教育》
上午10点半，一位女性志愿者到达蝴蝶父母公司，她先是躲在公司女厕所的最里间观察，但她发现女厕所的开门设计会导致最里面的隔间视线被遮挡；加之随着时间的流逝，难闻的气味也令其难以忍受。
于是，中午12点左右她离开女厕所，前往走廊进行观察。
事实上，该女生在女厕所观察时，就已经引起了警惕性极高的蝴蝶妈妈的怀疑，她曾绕着志愿者转了几圈。
而当志愿者随后来到走廊观察时，很快便被蝴蝶妈妈发现并报警。
警察抵达现场后，蝴蝶的父母坚持将志愿者带到警察局进行调解。据她透露，在警局，蝴蝶父母数次提到自己“认识高层”及“有关系”等等。
志愿者私力营救再次“流产”。
最后的营救与昂贵的代价
5月30日下午5点36分左右，埋伏在商场车库关注蝴蝶事件的志愿者们，终于与蝴蝶及其父母“狭路相逢”。
志愿者小新刚想上前询问蝴蝶是否还被父母限制着人身自由，是否还有冲出藩篱的意愿等，就被蝴蝶母亲一把拉住，蝴蝶也瞬间被其父亲强行推进车内。
图/《蝴蝶》
期间因为山奈多次试图上前与蝴蝶对话，被对方穿着格子衫的中年男子推搡和扭缠在地上，眼镜不知何时也跌落了。
在一旁对全过程进行完整录像的志愿者“饼干”很快发现，因为山奈被强行钳扣在临近的轿车车窗位置，自家用于救援接应的宝马7系座驾，左边后视镜不知何时竟被折断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个突然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蝴蝶自己打开车门，并喊了一句“让我出去！”蝴蝶母亲和格子衫男子立刻回头按住车门把她扣在车里。
图/《蝴蝶》
志愿者被推开后，蝴蝶还是想出来，她不停地在车里和她父亲扭打，锤她父亲的脸，拉扯她父亲的领带，抹眼泪的画面也被志愿者的同步现场视频拍摄了下来。
在和警察交待事情前因后果的时候，车里又开始扭打和拉扯。
蝴蝶不停地试图挣脱父亲的控制，不停扭动，想要甩开和掰掉父亲一直抓着她不放的手，这吸引到了在场志愿者和警察的注意，警察也因此暂停了解情境，直接来到车门面前询问蝴蝶和相关人士之间的关系……
图/《被拒人生》
在遭遇了右手大拇指指甲断裂，左手肘擦伤，后腰淤青，右颈抓伤，眼镜打飞后遗失等一系列挫折后，山奈与报警的另一位志愿者被带到了陆家嘴治安派出所。
随后，小新等人也前往派出所向警察提交现场视频证据。
在警局，处理案件的警察不仅询问态度友好，对于性少数的相关知识也多有了解，这让山奈一行感到慰藉。
但是，山奈等人不能认同的是，警察普遍认为家长对于蝴蝶依旧有监护权——即使在他们反复强调了她已成年且有着完全行为能力的情况下。
图/《恋爱谈》
警方最后强调：
“即使是蝴蝶本人表态愿意和你们走而离开父母，我们也不能同意，因为法律上你们是陌生人，而父母则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在山奈等人向警察反馈，他们此次行动是为了调查核实蝴蝶是否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和通讯自由后，警方表示这件事应该交由公权部门处理。
警方在现场对蝴蝶父母也进行了训诫。
除了警告他们报警的时候要如实陈述不要夸大事实外，还告诉他们限制女儿人身自由可能造成导致女儿出现心理疾病甚至自杀的严重后果。
△蝴蝶微博截图
随后警察将蝴蝶带到了一个单独的询问室进行询问，并在其后安排了一次与志愿者单独的会面时间。
警察在之后进行了调解：
蝴蝶父母应该保证蝴蝶拥有通讯工具，警方会在事后不定期打电话联系蝴蝶，并确认是否是由蝴蝶本人接听的电话，以确定她是否拥有通讯自由；
志愿者之后不再进行类似的营救行动，也不要主动联系蝴蝶，有事先报警让警方来处理。
蝴蝶在调解室里告诉志愿者，她打算通过打工的方式逐渐经济独立脱离家庭，并委托志愿者们给袋鼠带话：
自己还喜欢着她，希望她好好照顾自己，要多发一些关于自己的生活的微博，这样即便因为父母的要求不可以主动联系，也可以看到她过得好。
△蝴蝶和袋鼠
就在调解结束的第二天，蝴蝶在微博好友圈，推出了文章开头提到的两条消息，她的女朋友袋鼠也在微博发出后的不久，接到了来自蝴蝶的WhatsApp消息和语音通话。
但接通后，蝴蝶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关闭外放，袋鼠的声音从扬声器放出，蝴蝶赶忙调整声音并挂掉了视频。
然或许是为时已晚被发现了，自那以后，骄傲月来临，彩虹圈内的人士，便没有再接收到蝴蝶的任何相关信息。
△5月31日袋鼠和蝴蝶有过直接交流
蝴蝶当天发出的微博之后经历了两次编辑，但并无法确定是蝴蝶本人所为。
“控制”是这起典型家暴案的
最核心本质
我国知名反家暴专家、北京千千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吕孝权认为，本案是一起典型的针对性少数人士的家暴案件，从家暴构成的三要素视角审视，可谓丝丝入扣。
《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第二条规定：
“本法所称家庭暴力，是指家庭成员之间以殴打、捆绑、残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经常性谩骂、恐吓等方式实施的身体、精神等侵害行为。”
图/《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纵观本案，第一，暴力行为发生在家庭成员之间；
第二，行为人实施了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这是法律所明确列举的行为暴力的表现形式之一；
第三，行为人明显存在通过对被害人实施暴力（非法限制人身自由），使被害人心理产生恐惧，进而屈从于行为人以达到扭转其性倾向的目的和主观故意。
该行为当前已经给受害人身体和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创伤，构成对被害人身体、精神等方面的明显侵害，因此完全符合法律所界定的家庭暴力的定义，其本质是家庭暴力无疑。
图/图虫
他还进一步剖析到，根据有关国际公约、国外立法例以及被普遍认可的学界理论研究成果，家庭暴力包括身体暴力（行为暴力）、性暴力、精神暴力和经济控制四种类型。
具体而言，身体暴力是指施暴人通过殴打、捆绑、限制受害人人身自由等使受害人产生恐惧的行为；
性暴力是指施暴人强迫受害人以其感到屈辱、恐惧、抵触的方式接受性行为，或残害受害人性器官等性侵犯行为；
精神暴力是加害人以侮辱、谩骂、或者不予理睬、不给治病、不肯离婚等手段对受害人进行精神折磨，使受害人产生屈辱、恐惧、无价值感等作为或不作为行为；
经济控制是加害人通过对夫妻共同财产和家庭收支状况的严格控制，摧毁受害人自尊心、自信心和自我价值感，以达到控制受害人的目的。
而为普世大众一般所熟知的，往往受其认知能力的限制，大多局限于“身体暴力”即行为暴力层面，而往往忽视了家暴判定的本质。
图/图虫
其实，家庭暴力的核心是权力和控制。
施暴人存在通过暴力达到目的的主观故意，大多数家庭暴力行为呈现周期性，并且不同程度地造成受暴方的身体或心理伤害后果，导致受暴方因为恐惧而屈从于施暴人的意愿。
在这里，判断是否是控制，不能只看形式，更要看结果（暴力实施的效果，是否把受暴方控制住了），受暴方是否因暴力而屈从了施暴方，施暴方是否因暴力获得了利益，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是为控制无疑。
年满18岁的子女
“家长”已不具备法定监护权
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王敏远教授认为：
这个事件，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解读。其中，生物学与社会学以及法学等不同角度的解读，各有其意义。
从法学的角度来看，人们更易于从非法拘禁等方面进行分析。然而，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个观念问题，就是该如何看待与对待性少数群体的基本权利这一核心问题。
严格来讲，子女年满18周岁，法律上就是独立的个体，所谓其“家长”一词，在这个地方应该是打上引号的，因为通常此时已经不具备法定监护权啦！
如果说是因为“家长”不同意女儿的性取向，就可以剥夺她的人身自由的话，那么，是不是不同意她的其他选择，例如职业选择，也可以成为限制她人身自由的理由呢？
显然，如果未侵犯他人的合法权益，性少数群体应当享有基本人权，应该赋予他们与性多数人一样的权利。这才是这一事件凸显出的核心问题。
不能因为是性多数群体，就可以否定性少数群体生存的合法性，就不允许其拥有的生存空间！
图/《性别之战》
王敏远教授最后特别强调，人类社会的进步，法律方面的进步，就是在弱势群体权利的不断发展中实现的。
也就是说，少数人作为弱者，其权利能否成为多数人的权利是一个问题，更重要的问题是，即使是作为弱势的少数人的权利，也能得到肯定和尊重！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
张倩
前北京青年报深度报道资深记者，
长期从事法律和人物新闻报道，
并以调查深度报道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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